在茫茫人海中,我總是在尋找人。
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練就了一套本領,我可以穿透人的表層,直接看到藏在內裡的靈魂─
有的靈魂很冷,冷得讓我顫慄;
有的靈魂很熱,它總有辦法把週遭的一切都化為灰燼;
有的靈魂很薄,比一張白紙還薄;
有的靈魂很利,它喜歡東咬西啄,毫不留情;
有的靈魂很細很小,幾乎發覺不到它的存在;
有的靈魂乾扁縐縮,像一塊老於世故的菜瓜布;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都不是我要尋找的靈魂。
直到有一天,我因跌斷了手而坐困家中,天氣極冷且苦雨不止,為排遣愁緒,我寫了一篇短文「苦雨」─
「……粗茶一杯,淵明餅舖水蒸蛋糕一塊,揮筆臨寫一通寒食帖,惜無僮僕備集文房,只能品讀。遙想千古風流蘇東坡如何在窮促中愈為奮進─」
此文貼上臉書不久,一位時空旅人從雲端翩然而至,與我如是唱和著─
「煮了咖啡一杯,配上Godiva 黑巧克力一塊,遙想和鴻韻在台一嚐酒釀湯圓,也不亦樂乎!」
「咖啡加糖否?〈說明:我慣常加糖,我喜歡苦中作樂。〉」
「加糖否?今天沒加,若無巧克力,就加一點糖苦中作樂,我也喜苦中作樂,或樂中有一點傷感,我還無百分之百快樂的經驗。」
「是啊,若無苦,就不知樂之為樂了。〈若為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苦,則另當別論了。〉我與你同感,快樂時總有揮之不去的悲傷,這是個嚴重的問題嗎?」
「呵呵呵……不嚴重,不嚴重,是melancholy 的本質。」
我們,像是在暗夜中相遇的親人,半是悲傷,半是欣喜,傾談著生命中的苦與樂。
十天之後,我又在臉書貼上一張照片─〝鷺鷥高踞樹梢、憑空遠眺〞,並為之題記─ 牠獨立於蒼茫之巔, 遠眺著朝陽的昇起─
稍一思考,又不免多事地加上了第三行─ "Zarathustra?"。
那個附加的問號,意思是:
「誰會知道我在說些什麼呢?」
我悲傷地想,悲傷得幾近於絕望,在絕望中我睡著了。
一小時之後醒來,發現時空旅人留下了一則訊息─
〝The higher we soar the smaller we appear to those who can not fly. Nietzsche, Thus Spoke Zarathustra”
讀著這則訊息,我好似被一道強烈的電流擊中了,一陣頭暈目眩,我得用手扶著桌子才能穩住自己。
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的生命產生了質變,我勤於讀書、寫作,我把寫作視為編織夢想,我織的夢可能穿梭在不同的時空、不同的生命,也可能幽深曲折,尋不著門,也沒有路徑可循。我每織好一個夢,便把它撒在雲端,我願它化為和風、小雨、細雪、雷電,或化為野花、溪流、蟲鳴、鳥音,或化為一杯濃香的咖啡,或化為哲人的囈語,或化為夜深時照臨大地的月光,或崩裂為宇宙中的微塵……。
我把這一年半中所編織的158 個夢,收攏在這本書裡。
這本書要獻給Claire ─雲端上的時空旅人。
Claire,是我的大學同窗,大學時代的我是一個書呆子,一個實足的笨蛋,哪裡知道靈魂的事?所以在那個時空中,我們錯失了彼此。直到三十八年之後,在歷經了人生的滄桑之後,我們在另一個時空重新相遇了,驚覺兩個靈魂竟是如此的熟識而且契合,因此─
這本書開始於〝苦雨〞,以紀念兩個靈魂的重逢;
這本書結束於〝會飛的房子〞─
因為靈魂一直想要飛,現在終於飛了起來!
而我們的旅程才要開始─
---------- 郭 鴻 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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