鴻韻與我雖是舊識,但在大學同窗、同宿舍的四年中,僅有偶然的四目相視,未曾作過深度的交談;大學畢業後,各自走入滾滾世塵,消失在茫茫人海,直到三十八年之後,才藉由網路之便捷,重逢在雲端。
在一年半的雲端交流中,我驚訝於其人靈魂之多重,誠如在本書〈一棵樹的靈魂〉中所揭示的,有時如一位歷經風霜的老人,有著一份洞察世事的寧靜,有時又像青少年,鼓動著一顆追求理想的熾熱的心,而更多的時候是以孩童般好奇且浪漫的眼光,去打量這個世界。
鴻韻眼中的世界,既不同於一般人眼中紛繁的塵世,亦完全摒去了綑綁一般人的世俗價值,其精靈般的妙筆,往往把生活與生命中的感悟,一一點化為極簡、凝鍊且具神祕氣息的散文,或是清新而朦朧的詩,有些則若哲人的冥想。
其行文,既築基於東方古典文哲的深厚底蘊,又能自在穿梭於西方文學、藝術與審美的趣味。不過,我也發現了鴻韻的〝善變〞,在〈別了,查拉圖斯特拉〉一文中,鴻韻宣稱要作別尼采─〝因我的靈魂是東方式的,我要與陶潛約至田園。〞但沒過多久,又再度被尼采所吸引。
雖然善變,但變中仍有那永遠不變的。
在〈與撒旦的交易〉中,如此寫道:〝我把靈魂扣押給祂,而我得到一對翅膀。〞既不同於歌德筆下的浮士德,亦不同於林布蘭特畫中的浮士德,鴻韻與撒旦交易的,是一對自由遨翔於宇宙的翅翼。
我想:這是我的朋友永恆不變的追求吧!
鴻韻的手指上,似戴著一只〝所羅門王的指環〞,所以能與萬物同情,與花草樹木昆蟲鳥雀對談無礙,如〈老羅家與老陳家〉中的鵝、〈海邊之歌〉中的狗,至於在〈問小灰蝶〉中的蝶,令我低迴惆悵,竟入了我的夢境,也令我想起了聖修伯里〈Antoine de Saint-Exupèry, 1900-1944〉書中的小王子,和他的玫瑰與狐狸。
郭式的機智與幽默也展現在〈怎一個〝妙〞字了得?〉一文中,從黃山谷、千利休、日蓮上人所書之「妙」字,歸結為空間之美、時間之美與境界之美,但文末突地跳躍到一隻貓─ "This is a wonderful, wonderful, wonderful world."
〝養隻貓吧,牠會妙~妙~妙地唱著〞
其語境一轉一折,如此妙筆令我驚喜莞爾。
在〈細雪〉一文裡,我看見的是冷凝與熱情並肩之美─
周先生手持一塊乳酪,一把刨刀,於是片片雪花自天際輕柔地飄落─這時,我還是想起了谷崎潤一郎的《細雪》,多麼美,連哀愁也變得輕盈了,它無聲地融化在意大利式的熱情裡。
在〈會飛的房子〉一文裡,漫無邊際的想像力,讓房子飛了起來─
但是,小房子待在地面太久了,它長出了根。小房子的根緊緊地抓住它,不讓小房子飛走。「快啊!快啊!想想辦法吧!」西風催促著。小房子很聰明,它抓了一根曬衣服的竹竿。朝向地面用力一撐,「卡」的一聲,根斷了!
簡而凝鍊的文字,或只有三言兩語,往往令我翩翩起舞,或有時神傷,或瞬間滿溢感動;至於曲折幽深的長文,也令我不自覺地走入寧謐的月光森林,或牽引著我飛行在漫天白雪中……。
其詩、其文,如教堂鐘聲響起,餘韻悠長。
現在,鐘聲響了,吾不復多言─
--------- 張 書 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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